“你好，”女孩笑眼微彎，敲響了保安值班室的房門，“請問有 808 住戶沈庭的快遞嗎？”

保安小哥正劃著拇指熟練地刷著手機短視頻，一臉不耐煩地擡起頭，看見吳漾，楞了一秒，轉而嘿嘿笑道：“美女稍等，我給你看看……”

說完，就一頭紮進了墻角的寄存快遞堆裏。

“八零幾？啊，沈庭是吧？808 的，這有一個！”保安捧出一個半米見方的紙箱，“哎喲，還挺大的呢，我給你送電梯口去吧……”

“不用，給我就行了。”吳漾兩手接過，又是一笑，“謝謝帥哥。”

“行嘞，美女慢走！”小哥擺擺手，“有事兒叫我哈。”

吳漾抱著箱子，只身走到電梯口，用箱角點了下按鈕。前腳剛踏進去，就聽背後幽幽傳來一聲貓叫：“你倆昧不昧良心啊？”

吳漾滿不在意，“哎喲，禮尚往來嘛！”

可它怎麽覺得……是人家保安小哥一口一個“美女”把她給哄高興了呢？

吳漾把箱子放在地上，按下八層，電梯上行。

吳一周鉆出書包，兩只小爪子墊在女主人肩膀上，看著箱面上貼的快遞單，不禁有些納悶。

“是我讓你助理寄的，”吳漾解釋道，“你不是說事故那天你還帶了電腦和公文包嘛，我又去醫院找了一次，沒找到，你又不讓我聯系沈向川，我就給你們所裏打了個電話，假裝是你表妹。”

“……我沒有表妹。”

“嘖，隨口說的嘛，她又不知道。”電梯到達，吳漾搬起箱子，找 808 的門牌。

“你助理跟我說，那天律所接到警察通知之後，派她和另外一位同事去了現場。當時，你人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，車子也要拖去鑒定，他們就做了個登記，替你把車上的個人物品都取回來了。

因為裏面有不少工作資料，他們得備份、找人接手，還要脫密之後才能還給你家裏人。前前後後折騰了一個多月，前陣子剛弄好，但是……”

“我沒在所裏留過家人聯系方式。”

“嗯，你助理還是通過警方才要到了沈向川的電話，”吳漾說，“不過，暫時還沒聯系上。”

而吳漾沒名沒分，在電話裏怎麽冒名打聽都行，但想親自從律所領走沈庭的東西，就有點困難了。

於是，她腦子一轉，幹脆讓助理把東西寄到沈庭住址——律所員工的住址都有登記，這樣一來，她能拿到東西，助理向所裏也好交差。

“到了。”吳漾在 808 門前站定，“你家密碼多少？”

吳一周報了串數字，吳漾就用身體把箱子抵在墻上，騰出只手輸入密碼。

“嘀”的一聲，門開了。

玄關處有些昏暗，吳漾將手裏的紙箱放在門口，找開關。

“停！”它厲聲喝止。

“啊？”

吳漾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喝得有點蒙圈，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。

結果——

“先換鞋！臟死了……”

吳漾無奈向後退了半步，“你現在又不住這，哪那麽多毛病！……拖鞋在哪啊？”

“你左手邊櫃子裏，倒數第二層，靠右。”

吳漾無奈打開手機電筒，從櫃子裏翻出雙拖鞋換好。

剛直起身子，就忽然感覺肩上的小爪子用力一撐，緊接著，只聽“啪啪”兩聲，玄關和客廳的燈都亮了——敢情它是拿她當墊腳的了。

房間是普通的兩居室，清一色的白墻白家具，布置十分精簡，再加上室內沒開暖氣，溫度偏低，顯得有些清冷。

到了書房，吳漾將箱子放在地上，用鑰匙劃開包裝膠帶，一一檢查了裏面的東西——電腦、紙筆、公文包、被拿走案卷的空行李箱……

其中，電腦外殼多處破損，吳漾試著按了下開機鍵，沒有反應。又接上墻角的電源試了試，還是不行。

“估計撞壞了，沒修好，”她拔下電源，把電腦放回紙箱裏，猜測地說，“他們可能直接把硬盤取走了……”

才剛偏過頭，餘光就掃見白貓的一臉嫌棄，“……又怎麽了？”

“這屋子兩個多月沒人住了，你也不擦擦灰，就往地上坐啊？”

怪不得它到現在還樹懶似的扒在她身上，都不肯跳下來自己走路。

吳漾撇撇嘴，小聲咕噥：“又沒用你給我洗褲子……”

可到底還是站起身來，拍了拍褲子，“你說的資料在哪啊？”

“寫字臺左數第一個抽屜，裏面有個 U 盤。”

她走到寫字臺邊，見桌上也蒙了層灰，這回學乖了，先問：“有抹布嗎？”

“在洗手間，剛才一進門的地方。”

然後，吳老板就被迫化身小保姆，替沈律師打掃起書房來。

說是打掃，其實也只是給臺面擦擦灰，騰出個能放東西的地方——比如她背上這個“東西”，直到桌子擦了兩遍之後，才肯跳下來四腳著地。

吳漾拿出抽屜裏的 U 盤，趁著讀取的工夫，隨口問它，“除了沈向川，你還有別的家人嗎？”

它神色微頓，“怎麽突然想問這個？”

“隨便問的，不想說算了。”她打開 U 盤，指著屏幕上的一堆文件夾問它，“哪個是？”

“正數第三個。”

吳漾把文件覆制到了自己電腦上。

“母親幾年前過世了。”它忽然答道，“父親在南平，但……聯系不多，平時比較忙。”

難怪這麽大的屋子，沒半點人氣兒，滿鞋櫃裏只有一雙拖鞋，牙刷毛巾都是單人份，房間落了厚厚一層的灰，丟在辦公室的東西也沒人拿……

病房裏雖然堆著象征性的慰問花捧，可也沒見誰真的在那陪過他。

“怎麽，因為關系不好？”她追問。

“……你對我的事這麽感興趣？”

“是啊，”她倒承認得幹脆，“我們認識這麽久了，也沒聽你聊過自己。好奇問問，總不過分吧？”

它難得配合，“還想知道什麽？”

吳漾眼睛一亮，“我問什麽你都告訴我？”

“那不一定。”

“切，”她皺了下鼻子，“白高興了。”

“不問算了……”

“你和沈向川為什麽關系不好？”

吳一周沈吟片刻，說：“我媽二十年前帶我嫁進沈家那天起，沈向川就如臨大敵，處處設防，生怕我搶走他什麽——雖然我對他們家的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，改了姓也只是想讓我媽嫁的高興點而已。”

這讓吳漾有些始料未及——原來不是血親，難怪吳一周提到 S 集團，就好像自己是個“外人”，對沈向川和那個所謂的“父親”，感情冷淡疏離。

“你做律師也是為了這個？”她又問，“為了……從家裏獨立出來？”

“算是吧。其實也是為了賺錢……我總覺得我媽當初是為了把我養大才嫁過去的，擔心她在沈家受氣，就想早點賺到錢，讓她心裏有點底氣，不高興了還能隨時搬出來。

不過，她比較知足，一直覺得家裏人都對她挺好，心寬著呢……嗯……這點跟你還有點像。”

吳漾眉眼一揚，“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。”

說完，還摸了摸吳一周的小腦瓜，莫名帶了幾分“慈母”意味。

卻被那個“不孝”的小崽子一臉嫌棄的避開了。

其實，她原本是想向它打探一下沈向川計劃買下茶樓的動機，但鑒於兄弟兩人是這個關系，它能提供的信息就十分有限了。

吳漾目光回到電腦屏幕上，翻看著剛剛拷好的文件。不得不承認，沈庭的文件歸檔工作做的極其細致——

從他正式接手李偉興案件開始，直至案子轉由曾銳負責為止，所有文件都按照時間順序梳理的整整齊齊，甚至，每封郵件都單獨從郵箱中導出備份下來。

“這是什麽？”吳漾點開了一個存著十幾條音頻文件的文件夾。

“錄音。”

“什麽錄音？”

她隨便打開一個，拖著進度條快放了一會，似乎是幾個人在談話。

“所有錄音，”它說，“只要和案子有關，不論是通電話還是面談，只要我參與，都會錄音。”

吳漾第一反應是：有這個必要嗎？

卻很快聽它告訴她：“內鬼洩密的案子，比較微妙。公司和相對方都容易反水，留了錄音方便查證，免得日後背鍋。”

而這番意味深長的解釋讓吳漾隱約覺得，事情果然不像 Linda 講述的那麽簡單。

“今年年初的時候，IN 監測發現，競爭對手的一款產品盜用了自己的用戶數據。經過技術排查，公司懷疑是內鬼作案。

他們認為技術部的李偉興嫌疑最大，這人是公司的老員工，能力一般，近來工作也不太上心，連續六個月績效考評連都是‘C’，公司本來就不太滿意，又出了這件事，就想借此機會開除他。

IN 的法務來問我意見，我看了他們的調查報告，沒什麽實質證據，不過是單獨約談了幾個嫌疑對象，拿著些員工的小把柄，威逼利誘。

可單靠一份自己員工的證言，他們根本告不贏競爭對手。我建議他們采取軟化策略，先穩住李偉興，讓他協助公司拿到證據，公司也同意了。

我代表 IN 和李偉興長談了一次，表示公司同意不予起訴，條件是：李能提供有關競爭對手從他這非法獲取數據的確實證據。

談妥之後，公司和和李正式簽訂了一份不予起訴協議，一式三份，其中一份由我作為中立方第三方代為保管。

因為之前的那次做的比較隱蔽，根本無證可取，李偉興同意再次主動聯系對方，釣魚取證。

但後來，不知道哪個環節走漏了消息，這次行動沒有成功——對方的對接人根本沒有在約定的地點出現。

之後不久，我收到一封匿名恐嚇信，要我立即退出李偉興的案子，我沒當回事，可很快，IN 就主動解除了對我的委托——不止是這個案子，還有原來的常年法律業務。理由也很模糊，說什麽是領導指示。

差不多兩周後，李偉興忽然找到我，說案子轉給了曾銳，IN 翻臉不認賬，不僅出動警方突擊搜查了他的個人物品、借機銷毀了他手上那份不起訴協議，還把我們兩個當時談判的錄音剪輯處理後做了證據。

剪輯後的錄音只保留了李偉興‘認錯’部分，沒有公司的不起訴承諾，這樣一來，李偉興空口無憑，只好求我拿出完整錄音和那份由我保存的協議原件，替他作證。

雖然我已經不是 IN 的律師，但還有保密義務，除非法院強制調取，否則我不可能交出協議和錄音。不過，李偉興一直不死心。

那天我在晉城開庭結束，沒想到，他居然跑到法院門口堵我，說案子要公訴了，他走投無路，只能求我幫他。我還是原話，這不可能。”

“後來他就開車一路跟著你回了南平？”吳漾猜測道，“還一直打你電話，讓你停車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可為什麽？”她不解問道，“你總不會隨身帶著那份協議吧？”

“不會，協議鎖在辦公室保險櫃裏，但我會帶著錄音筆。”

說到這，她和它都意識到了——

“沒有，”吳漾又把紙箱裏的東西翻了一遍，包括公文包的每個口袋，“沒有錄音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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